西岳云台歌送丹丘子[1]
西岳峥嵘何壮哉！黄河如丝天际来。黄河万里触山动，盘涡毂转秦地雷[2]。荣光休气纷五彩[3]，千年一清圣人在[4]。巨灵咆哮擘两山，洪波喷流射东海[5]。三峰却立如欲摧，翠崖丹谷高掌开[6]。白帝金精运元气，石作莲花云作台[7]。云台阁道连窈冥[8]，中有不死丹丘生。明星玉女备洒扫，麻姑搔背指爪轻[9]。我皇手把天地户，丹丘谈天与天语[10]。九重出入生光辉，东求蓬莱复西归[11]。玉浆倘惠故人饮，骑二茅龙上天飞[12]。
[1]在长安送元丹丘去朝时作，其时应在天宝二年。此前元丹丘为西京大昭成观威仪，参见《凤笙篇》注〔1〕。西岳，华山，五岳之一，在华州（今陕西华阴市），西距长安百馀里。云台，华山北峰，又名云台峰。
[2]“西岳”四句：由华山远望黄河的雄阔景象。如丝，宋周密《癸辛杂识·华岳阿房基》：“五岳惟华山极峻，直上四十五里……有西岳庙在山顶，望黄河一衣带水耳。”所记景象即“如丝”。“盘涡毂转”，语出郭璞《江赋》：“盘涡毂转，凌涛山颓。”《文选》张铣注：“盘涡言水深风壮，流急相冲，盘旋作深涡，如毂之转。”毂，车轮。秦地雷，如雷声震撼秦地。
[3]荣光休气：语出《尚书中候》：“荣光出河，休气四塞。”（《初学记》卷六引）。荣光，五色云气。休气，祥瑞之气。
[4]“千年”句：出自古语“黄河千年一清，至圣之君以为大瑞”（《拾遗记》卷一）。
[5]“巨灵”二句：由写黄河过渡到写西岳。传说有一座大山，挡住黄河去路，河水只能曲行而过。河神巨灵以手擘开其上，以足蹈离其下，山分而为二，河西为华山，河东为首阳山，河水乃从两山之间奔泻而下，直射东海。华山上留有巨灵神的掌印，首阳山下留有其脚迹。见《文选·西京赋》薛综注。
[6]“三峰”二句：华山三座高峰的形势，西为莲花峰、南为落雁峰，东为朝阳峰。却立，（从黄河岸边）退后而立。如欲摧，三峰耸立于河西，似有倾倒之势。高掌，朝阳峰有仙掌崖，岩壁黑色，石髓从石缝流出，黄白相间，凝成五指状，人称巨灵擘山之手迹。
[7]“白帝”二句：远望华山形势。白帝，即少昊，据《洞天记》所载，白帝治西岳。金精，即白帝，《拾遗记》：“少昊以金德王。”华山外围诸山如莲瓣，中间三峰突出如莲心，其下为云台峰，自远处望，宛如青色莲花开于云台之上。
[8]阁道：登山栈道。窈冥：青天。
[9]“明星”二句：想象华山诸神女侍奉丹丘。明星玉女，《集仙录》：“明星、玉女者，居华山，服玉浆，白日升天。”（《太平广记》卷五九引）麻姑，亦神女，《神仙传》记，东汉桓帝时，神仙王方平召麻姑至蔡经家，蔡经见麻姑手指细长如鸟爪，心中自念“背大痒时，得此爪以爬背，当佳”（《太平广记》卷六十引）。
[10]“我皇”二句：丹丘在朝时，曾与玄宗谈论关于天地的玄妙话题。我皇，指玄宗。手把天地户，语出《汉武帝内传》：“（王母）又命侍女法安婴歌《元灵之曲》，其词曰：‘大象虽寥廓，我把天地户。’”谈天，战国时齐人邹衍善于论辩天地之事，齐人称其“谈天衍”，见《史记·孟子荀卿列传》。
[11]“九重”二句：丹丘在朝的经历。九重，君主之门。东求蓬莱，指丹丘于天宝元年随玉真公主朝谒谯郡真源宫事，见《凤笙篇》注〔1〕。复西归，回到长安。
[12]“玉浆”二句：希望丹丘提携自己学仙。玉浆，神仙所饮。茅龙，仙人所骑。关下有位叫子先的卜师，老寿百馀岁，临去时，有仙人持二茅狗来，子先与一酒家妪各骑一只，化为茅龙，飞上华阴山。见《列仙传》卷下。
下终南山过斛斯山人宿置酒[1]
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却顾所来径[2]，苍苍横翠微[3]。相携及田家[4]，童稚开荆扉。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欢言得所憩，美酒聊共挥[5]。长歌吟松风，曲尽河星稀[6]。我醉君复乐，陶然共忘机[7]。
[1]天宝二年作。诗写终南山竟日之游，反映了李白供奉翰林期间，在宫廷之外的生活情景。过，即做客。斛斯，复姓。宿，住所。
[2]却顾：回头望。
[3]翠微：形容山气青翠缥缈，后泛指青山。
[4]相携：诗人与友人一起。田家：斛斯山人家。
[5]聊：且。挥：郑玄注《礼记·曲礼》：“振去馀酒曰挥”，意即倾杯畅饮。
[6]河星：银河中的星星。
[7]忘机：忘却机巧，即抛开人间俗事。
秋夜独坐怀故山[1]
小隐慕安石，远游学子平[2]。天书访江海，云卧起咸京[3]。入侍瑶池宴，出陪玉辇行。夸胡新赋作，谏猎短书成[4]。但奉紫霄顾，非邀青史名[5]。庄周空说剑，墨翟耻论兵[6]。拙薄遂疏绝，归闲事耦耕[7]。顾无苍生望，空爱紫芝荣[8]？寥落暝霞色，微茫旧壑情。秋山绿萝月，今夕为谁明[9]？
[1]天宝二年秋作。故山，入京前隐居处，当指徂徕山。
[2]“小隐”二句：奉诏入朝前生活状况，一面隐居，一面漫游。小隐，隐于山林，语出晋王康琚《反招隐诗》：“小隐隐陵薮，大隐隐朝市。”安石，东晋谢安，出仕前隐居东山。参见《梁园吟》注〔11〕。子平，东汉向长，隐居不仕，安于贫贱，子女婚嫁后，即了断家事，与同好游五岳名山，竟不知所终。见《后汉书·逸民传》。
[3]“天书”二句：天宝元年奉诏入朝。天书，朝廷诏书。江海，远离朝廷的地方。云卧，高卧。咸京，长安。
[4]“入侍”四句：供奉翰林的生活状况，既侍从游宴，又如扬雄、司马相如一样草拟辞赋。参见《温泉侍从归逢故人》。瑶池宴，天子之宴，语出《穆天子传》：“天子觞西王母于瑶池之上。”玉辇，天子之车。夸胡，扬雄《长杨赋》有句：“上将大夸胡人以多禽兽。”谏猎，《史记·司马相如列传》谓相如作《子虚赋》，“其卒章归之于节俭，因以风谏”，又云“是时天子方好自击熊彘，驰逐野兽，相如上疏谏之”。今存李白《大猎赋》，应作于在朝时。
[5]“但奉”二句：只是为了报答朝廷的恩遇，并不图个人青史留名。紫霄，朝廷。顾，恩遇。
[6]“庄周”二句：用反问语气，表明用反问语气，表明自己的文才武略不为朝廷所用。庄周说剑，昔时赵文王喜剑术，剑士三千人日夜相击，每年死伤百馀，直至国衰。太子悝请庄周说王止剑，庄周向赵王讲了“天子剑、诸侯剑、庶人剑”的区别，批评赵王“有天子之位而好庶人之剑”，剑术无所用于国事，赵王采纳了庄周的意见。见《庄子·说剑》。墨翟论兵，墨子善用兵，公输班造云梯助楚王攻宋，墨子前往劝阻，与公输班多次较量而战胜之，楚王遂放弃攻宋。空、耻，均是不能作为之意。
[7]“拙薄”二句：自己被君王疏远，遂起了退隐田园的念头。拙薄，性拙才薄，自谦之辞。疏绝，被疏远而恩宠断绝。耦耕，两人并肩耕作，语出《论语·微子》：“长沮、桀溺耦而耕。”
[8]“顾无”二句：用反问语气，表明自己选择隐退，并非因为没有匡济苍生之志而仅仅希图高隐的名声。顾，岂。苍生望，拯济苍生之志。空，徒然，仅仅。紫芝荣，用秦汉间高士商山四皓故事，其《采芝操》有“晔晔紫芝，可以疗饥”之句。参见《过四皓墓》诗。
[9]“寥落”四句：抒写怀念故山之情。旧壑、秋山，均指故山。
赠裴十四[1]
朝见裴叔则，朗如行玉山[2]。黄河落天走东海，万里写入胸怀间[3]。身骑白鼋鼋不敢度[4]，金高南山买君顾[5]。徘徊六合无相知，飘若浮云且西去[6]。
[1]似作于长安。裴十四，名字不详。
[2]“朝见”二句：用裴楷事，赞美裴十四仪表风神。晋名士裴楷，字叔则。《世说新语·容止》：“裴令公有俊容仪，脱冠冕，粗服乱头皆好，时人以为玉人，见者曰：‘见裴叔则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3]“黄河”二句：以黄河为喻，赞美裴十四胸襟抱负。写，同“泻”。
[4]身骑白鼋：语出《楚辞·九歌·河伯》：“乘白鼋兮逐文鱼。”不敢度：不敢渡过黄河。上文以黄河比喻裴十四之胸襟，此句以不敢渡河喻指裴之不可企及，表达对裴的追慕敬仰之情。
[5]金高：谓裴十四风标志趣极高，我欲以最高代价换取他的青睐。金高南山，黄金堆得如南山一样高，极言其多。
[6]“徘徊”二句：谓裴十四未能找到知遇之人，只好离开长安西去漫游。
翰林读书言怀呈集贤诸学士[1]
晨趋紫禁中，夕待金门诏[2]。观书散遗帙，探古穷至妙。片言苟会心，掩卷忽而笑[3]。青蝇易相点[4]，白雪难同调[5]。本是疏散人，屡贻褊促诮[6]。云天属清朗，林壑忆游眺。或时清风来，闲倚栏下啸[7]。严光桐庐溪，谢客临海峤[8]。功成谢人间，从此一投钓[9]。
[1]天宝二年秋，作于翰林院中。据《新唐书·百官志》、李肇《翰林志》、韦执谊《翰林院故事》等史籍记载，翰林院是“待诏之所”，院中有文词、经学之士，也有卜、医、伎术之流。玄宗初年，置翰林待诏，掌四方表疏批答、应和文章。既而又选文学之士，号翰林供奉，与集贤学士分掌制诏书敕。开元二十六年，又改翰林供奉为学士，别置学士院，专掌内命；留在翰林院如李白者，“但假其名，而无所职”，即虽有翰林学士之名，却并不担任“专掌内命”的职事。故而李白在朝为翰林供奉，也可称翰林学士，但未曾授过正式官职。集贤诸学士，集贤殿书院中的学士、直学士，掌刊缉经籍、侍讲、侍读等职事。
[2]“晨趋”二句：待诏翰林的生活常规，每天清晨入朝，日夕还要等待朝廷的召唤。紫禁，天子之宫。金门，即金马门，汉代宫门名，代称唐朝廷。
[3]“观书”四句：在翰林院中读书情景。散，打开。遗帙，前代之书。
[4]“青蝇”句：在朝遭受了谗言的中伤。青蝇，语出《诗经·小雅·青蝇》：“营营青蝇，止于樊。岂弟君子，无信谗言。”点，蝇屎的玷污。
[5]“白雪”句：在朝缺少相知。白雪，即阳春白雪，语出宋玉《对楚王问》：“客有歌于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国中属而和者数千人。其为《阳阿》、《薤露》，国中属而和者数百人。其为《阳春》、《白雪》，国中属而和者不过数十人。……是其曲弥高，其和弥寡。”
[6]“本是”二句：自己生性疏放而不受拘束，因而不被人理解，屡屡招来“褊促”的讥笑。贻，招致。褊（biǎn贬）促，器量狭小，不能容人。诮，讽刺。
[7]“云天”四句：抒写对隐居自由生活的向往。
[8]“严光”二句：用严子陵、谢灵运故事，抒写归隐之志。严光，字子陵，会稽人，少时与光武帝刘秀一同游学，光武即位后，隐身不仕，耕于富春山。其垂钓处在故乡桐庐溪，后人称严陵濑。今浙江桐庐仍存有严子陵渔钓处。谢客，南朝刘宋著名山水诗人谢灵运，小子客儿，作有《登临海峤初发彊中作与从弟惠连见羊何共和之》诗，抒写入山求仙之志。峤，锐而高的山峰。
[9]“功成”二句：与《从驾温泉宫醉后赠杨山人》诗中“待吾尽节报明主，然后相携卧白云”二句意同，意谓建立功业后即归隐自然，表明李白当时虽然遭受了谗毁，但并未放弃功业理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