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宋词———陆游·《月上海棠》

成都城南有蜀王旧苑，尤多梅，皆二百余年古木。
斜阳废苑朱门闭。
吊兴亡、遗恨泪痕里。
淡淡宫梅，也依然、点酥剪水。
凝愁处，似忆宣华旧事。
行人别有凄凉意。
折幽香、谁与寄千里。
伫立江皋，杳难逢、陇头归骑。
音尘远，楚天危楼独倚。
宋代的海棠花，是远离门庭闹市的。海棠用来表示游子的思虑，凭吊过去光景，或者写思意绵绵，它的妩媚、仪态、气质都不落俗旧。陆游借这个词牌写蜀中旧事，是对当时光景的追忆、缅怀。
月上海棠，这个词牌带着古人的神采，光色澄净，像是饮酒的客人突然陷入沉思，想到平生的不得已。而四下里月光静静的落在衣裳之上，他准备好了舞剑、酣饮。陆游一生主张抗金，收复中原，他的心怀和视野都是大宋知识分子、词人这阶层群体中的佼佼者。他一度饱尝过流离失所的痛苦，他的人生经验是在动荡不安的战火中完满的，这注定了他从不安宁的一生。
宋人的海棠花，是清疏之美，它的形象与陆游笔下蜀中庭园暮色之下的影像是近似的。陆游无论是写杏花还是海棠，总是能从独特的角度写出其风姿、本色。据《花镜》载：“海棠之有垂丝，非异类也。盖由樱桃树接之而成者，故花梗细长似樱桃”，这是解写话语。解花语，是对寄思繁花的词句进行解读。陆游借月上海棠这个词牌，写平生寄思，全词凄恻哀婉，幽雅含蓄，流露出与这个词牌一样的性情。
多年之后，陆游的蜀州已经在岁月的风尘和人世的变迁中，失去了华彩。“斜阳废苑朱门闭”，是写颓败的景色，感怀伤时，与他先前“气吞残虏”不同。时年二十岁的陆游写“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海棠花蕾尚未开时是红色，渐变为粉红色，时日迫近宋代的黄昏，陆游的金戈铁马，狂风般的词句暴雪一样纷纷四散。在蜀州一年多的时间，抒写自己对成都蜀王旧苑的凭吊。学者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对这首词有更为精确的阐释：“词为成都蜀王旧苑而作，中有古梅二百余本。不言过客之凭吊兴亡，而凝愁忆旧，托诸宫梅，词境便觉灵秀”。
“淡淡宫梅”这三句，是托物寓意，通过写蜀王旧宫苑里的梅花来写凭吊之情。点酥：喻美目。宣华：蜀王旧苑，“凝愁处，似忆宣华旧事”，是写睹物思情，苑梅花而引起怀古之情。蜀中的梅宫，时过境迁，风景淡漠、冷落。“行人别有凄凉意”，故处亦非昨日之景，这种伤心和失望也是难免的。蜀州的梅花，自从别后，再无灿烂的时光，这里写人，写物，都是有情感，有思虑的。
下阕因梅而忆人。“折幽香、谁与寄千里”，蜀中的梅花依旧是淡淡的残香，这香气是熟悉的气息，让人睹物思情，潸然泪下。折花而遥寄千里之外，从这千古蜀道，带走这月下寒香。想起自己在蜀州所度过的日月，这追思就可以得到理解了。从写梅花，转向追思，怀人。蜀王的故苑，已经是草木凋残，一派萧瑟。蜀中的美景已经不再，而年华相继老去，有一种“空无力”的叹息。

的确，海棠的美色，战火的连绵，是两种不同语境的对接与置换。这种文化经验，以及历史感，是理解陆游当时心理的重要途径。
跟着宋代的词人去蜀中看梅花、海棠、明月，这样的心灵之旅是如此的美好。哪怕看到的是残损之景，是落魄之人，伤心之地，都是无妨。古人寻求圆满，这样的路途恰是如此。
入蜀之后，在来到这故苑，那些宣华苑故址，摩诃之池，迎仙之观，及古梅百本，已经消散的无影踪。那蜀中的故宫，那月下的海棠之艳，已经不可再观赏。梅花之香，香消玉损，无处可寻。“伫立江皋”三句，写出了无可等候的失望与凄清。古人入蜀，大多是身不由己，在偏远之地做一介小官，不痛不痒的开始仕途生涯，这种平庸、无奈与陆游无关。他对蜀州的情，是史家有记载的。他热爱蜀州的每一寸水土、花草，所以才在离开之后，声声叹息。
与词人一起在宋代的蜀地，种下海棠树、梅花、杏花，切身处地的感受陆游写下这些词的心境。几缕茶烟，最美好的事物已经不再拥有了。的确，陆游的海棠、梅花，早早的凋残了。当他转身离开蜀州的那个夜晚，这些花儿就枯萎了。《广群艳谱》把海棠喻为“花中神仙”。宋人的海棠，当然不输与这种气质。陆游的海棠、杏花、清酒，都是宋词烟雨年月里的淡淡温情。
陆游借这个词牌写一生的积郁，他的心境跃然纸上。但是何处去看赏那蜀中的梅花呢？淡淡的幽香，还有那蜀苑的海棠，是不是凋残破败，在明月下依旧楚楚动人，催人怜爱？
这个宋代的词人身带黄金错刀，心有一片青竹，他的人生境界属于天地之间的万古蜀道。中原北望，这一代的词人已经准备好迎接历史了。
在历史的书卷中，江湖上，我们寻找的那个意气相期的宋代词人白发苍苍，回忆蜀中的旧事，且入蜀州，带雨前去看那前世的明月海棠，在天涯，在断魂处，在离恨梦中。
借一盏明月，趁着春光好，旧梦暖，策马去蜀州，看海棠之艳，看梅花之幽。如此这般，生命就算是一株昙花，在暗夜里闪身而去，不也是一种人生的圆满吗？
且去看海棠花开，蜀中夜雨，与陆游一起踏上这感伤之旅，走入宋人的内心深处，与明月同醉。

evallon普通

收藏 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