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与“爱国”.epub

中文版自序
究竟是哪类读者会对这部书感兴趣呢？我想，应该是那些关注日本战后史的学者及学生，抑或是那些想要了解日本这个国家的外交、贸易、文化交流对象的人吧。
本书所要讲述的，是一个国家建立的故事。这个国家，又恰巧叫作“日本”。然而我认为，书中所写的内容，对于所有国家都是共通的。
本书的研究对象，是在日本被称为“战后”时代的思想，即“战后思想”。我在书中努力想要论述的，并非某些特定的知识分子或群体，而是日本人整体共有的思想的历史。
为了方便大家理解，这里我想就日本的“战后”做一下说明。
在其他国家，人们通常认为日本的“战后”是指日本战败投降后的十年时间。同样，在日本，“如今已不再是‘战后’”这句话开始流行，也是在日本战败投降十余年后的1956年。然而即使在如今的日本，类似“战后×年”的说法仍在使用。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这里请允许我陈述一下自己一贯的观点，所谓“战后×年”，就是“日本‘建国’后的第×年”的代名词。
世界各国中，以二战后建国者居多。中华人民共和国、印度共和国、德意志联邦共和国、意大利共和国等国家，皆为二战后“建国”。这些国家纪念“建国×周年”，都是从国家体制变革开始算起的。
日本同样如此。曾经发动战争的“大日本帝国”在二战后灰飞烟灭，取而代之的是“日本国”。至少从体制变革的程度上看，可以谓之为“建国”。当然，发生变化的不仅是国家体制，还有人们的是非观念。被“日本国”奉为理念的和平主义及民主主义，在战前及战时是不被允许的。
然而，日本政府并未将这种国家体制变革后的某一年称为“‘日本国’建立×年”。这或许是由于日本政府自身并非十分欢迎新的制度。结果就是，虽然有相当于“建国”的体制变革，却没有任何用于表示这一时代的词语。
而这就自然会导致日本人开始在无意识中使用“战后×年”一词来代替“建国×年”。因此，无论战争已过去多久，只要“日本国”仍然存在，都会被称作“战后”。这就是我的看法。
战后日本，存在所谓“保守”与“革新”的对立。可以说，这是一种围绕是否应当承认新生的“日本国”的对立。
政党方面，“保守”以自民党为代表，而“革新”则以社会党及共产党为代表。这种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的对立，被认为是存在于日本国内的冷战。
然而，这种对立并不只是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的对立。在组织和资金方面，“革新”远不及“保守”，却曾经占据了国会议席的三分之一以上。这是由于社会党和共产党当时被选民们视为“和平之党”。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一般群众支持社会主义或共产主义。人们在战争中失去了许多亲友，自己也陷入了极度的贫困之中，因此对发动战争的保守势力感到十分厌恶。即使不支持社会主义或共产主义，也会将选票投给社会党或共产党。
当然，大多数人对自民党在政治运作能力上占优势这一点是清楚的。并且，许多人还要依靠作为地方实力派的自民党政治家。同时，大部分人也不希望日本出现共产党或社会党政权。
不过，日本人民并不认为保守势力否定了作为“日本国”建国理念的和平主义及民主主义。在日本人中，重视“生活”的人约占三分之二，认为“理念”重要的人约占三分之一，这一点也充分体现在“保守”与“革新”在国会中的议席比例上。
在本书所探讨的思想中，围绕是否承认“日本国”的对立，表现为如何定义人民所应热爱的“国家”这一问题上。其中，一方是热爱战前的“大日本帝国”而否定战后改革，另一方则是热爱“日本国”而坚决维护和平主义及民主主义。在后者中，有人同情共产主义，也有人并非如此，但二者在维护和平主义及民主主义这一点上是一致的。
与是否支持共产主义或社会主义相比，对立的分歧点更集中在如何评价战争上。而这种评价，又取决于每位思想家在战时的经历。本书之所以从战争对于日本人是一种怎样的经历写起，除了考证思想外，也是由于笔者认为他们的战争经历十分重要。
如前所述，很多国家的建立与二战之间存在紧密的联系。既然如此，那么对于这些国家而言，如何记述建国的历史和战争的历史，就关乎国家的正当性。正因如此，即使在二战结束后70余年的今天，战争的历史仍然是无法忽视的问题。
不过本书中所列举的思想家对战争的评价，不仅涉及国家的正当性，也涉及他们如何回顾看待自身经历的问题。他们中的很多人不愿直接谈及自身的战时经历，并且战争原本就是一种难以言表的经历，因此谈论起来自然很困难。
于是，他们选择通过讨论关于民主主义、和平主义、国家建设方面的思想，间接地讲述了自己的战争经历。本书将通过分析他们的思想，探讨日本人如何经历战争、如何面对自身的经历。
本书2002年在日本国内出版时，读者的反应可谓各种各样。有人将本书评价为以战后著名知识分子的思想为对象的创新性研究，但似乎更多的人将本书作为一部描写人们如何经历战争时期，如何面对自己的经历和记忆，在此基础上产生了怎样的思想和政治，进而创建日本这个国家的著作而给予高度评价。
即使是对过去的思想和政治不太关心的人们，似乎也会对人类由自身经历产生思想的过程十分感兴趣。这是由于人们可以在阅读的同时设想“如果是自己当时会如何做”。这也是本书在日本颇受欢迎的原因之一。
希望中文版的读者在阅读时能够比照自己国家建立的历史，设想“如果自己生于那个时代将会如何做”，“自己的国家成为怎样的国家才会被自己所热爱”。这样便可以在阅读的同时，进行许多思考。
此外，本书所论及的时代，是从二战结束到越南战争结束，即二战后约三十年间的历史。在这期间，拥有丰富经历的人与未曾经历的人之间，产生了对立或差异。因此，在阅读本书时，也不妨思考一下如今的人们是如何回顾和面对自己国家在三四十年或五十年前所发生之事，又是如何从中产生思想及政治的。
最后我想强调的是，建设国家、社会的行为并不仅限于建国时代，今日的诸位仍然无时无刻不在参与着国家及社会的建设。这也将决定你们的子孙未来会生活在怎样的国家和社会中。我们之所以回顾父母及祖父母的时代，就是为了去面对这一摆在自己面前的课题。没有根茎的花朵，无论表面如何美丽，也终将会枯萎。
如果读者能从本书中有所收获，那么本人将会感到十分荣幸。
2017年8月

译者的话
一
小熊英二是日本知名社会学学者。1962年生于东京，曾就读名古屋大学理学部，后转到东京大学农学部，1987年毕业后进入岩波书店工作，1998年东京大学大学院综合文化研究科毕业，获学术博士学位。1997年成为庆应义塾大学综合政策学部专任讲师，2000年升任副教授，2007年升任教授，主要从事历史社会学及相关社会科学研究。
小熊英二是一位高产的学者，其个人专著有《单一民族神话的起源：“日本人”自画像谱系》（新曜社，1995）、《“日本人”的边界——冲绳、阿伊努、台湾和韩国：从殖民统治到回归运动》（新曜社，1998）、《“民主”与“爱国”：战后日本的民族主义与公共性》（新曜社，2002）、《清水几太郎——一位战后知识分子的轨迹》（御茶水书房，2003）、《市民与武装：美利坚合众国的战争与枪支管制》（庆应义塾大学出版会，2004）、《日本这个国家》（理论社，2006）、《1968：年轻人的叛乱与背景》（新曜社，2009）、《改变社会》（讲谈社，2012）、《活着回来的男人：一个日本兵的战争与战后》（岩波新书，2015）、《谁在论述什么：现代日本的思想与状况》（新曜社，2017）等17部之多。
此外，他还有《语言帝国主义》（藤原书店，2000）、《近代日本的他者像与自画像》（柏书房，2001）、《“抚慰”民族主义：草根保守运动实证研究》（庆应义塾大学出版会，2003）、《战争留下来的东西》（新曜社，2004）等合著多部。
小熊英二的著作不仅数量颇丰，含金量也很高，出版后均受到好评，引起广泛关注。当然，其中更是不乏获奖之作。比如《单一民族神话的起源：“日本人”自画像谱系》获得三得利学艺奖，《活着回来的男人：一个日本兵的战争与战后》获得新潮社小林秀雄奖，《改变社会》获得中央公论社新书大奖，《1968：年轻人的叛乱与背景》获得角川财团奖。
然而，在小熊英二的众多作品当中，无论从学术价值还是社会反响来看，要说最具代表性的，毫无疑问应推《“民主”与“爱国”：战后日本的民族主义与公共性》（以下简称《“民主”与“爱国”》）。该书堪称“杰作中的杰作”。
二
《“民主”与“爱国”》2002年甫一出版，即引发广泛关注，且好评如潮。据粗略统计，在不到一年时间里，日本各大主流报纸和学术期刊发表的相关书评就不下30篇。尤其难能可贵的是，无论在《朝日新闻》等自由派媒体上，还是《读卖新闻》、《文艺春秋》等保守派媒体上，该书都得到了充分肯定和好评。归纳起来，主要有如下几种代表性的观点。
该书是“作为思想的战后民主主义的历史”。日本明治学院大学教授、社会伦理学者稻叶振一郎说：“与我同时代的小熊英二所著的这本书，将最近评价不高的‘战后民主主义’的意义作为‘历史’进行测量，是一种多层面还原战后全貌的伟大尝试。”（《SIGHT》2003年冬季号）
该书是“令人刮目相看的战后思想史”。《读卖新闻》特别编委桥本五郎指出：“限定战败以后日本人的‘战后思想’究竟是怎样的东西呢？这部作品缜密、体系化地对‘战后思想’的本质进行了深入且发人深省的探究，是一部近年来在思想史领域最令人刮目相看的作品，是一部在战后思想语境下无法回避的重要文献。”（《读卖新闻》2002年12月8日）
该书是“对公共性思想的再发现”。日本东京工业大学名誉教授、社会学家桥爪大三郎说：“作者纵览了战后思想之后，试图在原理论中去发现言语无法表达的信条。作者假设既然国家解体了，那么在自我原封不动的条件下，存在着自我和他者共存的公共性，这种公共性被称为‘民族’和‘国民’。该书在‘民主’‘爱国’的关键词里，重新发现了战后一直探寻的公共性思想。”（《日本经济新闻）2003年12月22日）
该书“以思想话语的方法再次思考战后”。日本纪实文学作家与那原惠说，该书尽管用很多篇幅验证了从战败到大约1973年期间不同言论的本质，但还是让人想反复体味，真是一部非常刺激的作品。该书照射出我们深知却又不以为然的概念的暧昧性。我们所使用的语言是在历史中产生并演变而来的，其中包含了“市民”、“民族”、“国家”、“近代”等有关民族主义和谈论“公共”的词语。该书对“战后”的再次探讨，也是对这些词语的使用方法经历了何种变迁的再次探讨（《朝日新闻》2003年1月12日）。
由此可见，该书出版后得到了学者、媒体的高度评价和赞扬。该书先后获得了2003年度日本社会学会奖、第57届每日出版文化奖和第3届大佛次郎论坛奖。日本社会学会奖为学术性奖项，旨在表彰日本社会学会会员的杰出研究成就；每日出版文化奖由每日新闻社主办，主要奖励文学和文化领域的优秀出版物；大佛次郎论坛奖... ...

目录
“民主”与“爱国”：战后日本的民族主义与公共性 上册
序章
第Ⅰ部
第一章 道德的焦土
第二章 总体战与民主主义
第三章 忠诚与叛逆
第四章 宪法爱国主义
第五章 左翼的“民族”，保守的“个人”
第六章 “民族”与“市民”
第Ⅱ部
第七章 贫困与“单一民族”
第八章 国民历史学运动
第九章 战后教育与“民族”
第十章 “血色民族主义”的记忆
“民主”与“爱国”：战后日本的民族主义与公共性 下册
第Ⅱ部
第十一章 “自主独立”与“非武装中立”
第十二章 1960年的安保斗争
第Ⅲ部
第十三章 大众社会与民族主义
第十四章 “公”的解体
第十五章 对“尸臭”的憧憬
第十六章 死者的越境
结语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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